迷野

我以为，所有人想起我时，脑海里都会有个老头的形象。

我听到了太多人说我厚重庄严，念起我的名字都要先吹开一层薄灰，我活了太长的年岁，从崇国开始成了都城，往后的岁月里，零零散散的，见证了西周、秦、西汉、新莽、东汉、西晋、前赵、前秦、后秦、西魏、北周、隋、唐这十三个朝代的兴衰更替，命运轮回。

长安、长安，长治久安。九天阊阖开宫殿，万国衣冠拜冕旒。

想起我的样子，就像是在看早已昏黄的胶片影像，片头到片尾，都是如此这般灰蒙蒙的。从永宁门走到安远门，你可曾看到城墙上斑驳的岁月和印刻？自古朱颜不再来，君不见外州客，长安道，一回来，一回老。

这镜头慢慢摇移，残山剩水犹如是，皇天后土犹如是。长安还在，可一日看尽的长安花不再，一骑红尘妃子笑的美人不再，滞雨长安夜的愁客不再，长安陌上无穷树的垂柳也不再，长安月色更不再。少年人，你日思夜想的长安究竟在哪？

是在抖音里看着“抖音之城”的喧哗吵闹，还是在新闻里看着现代化城市的落成？还是微博看着大唐步行街的不倒翁小姐姐？亦或者，是美食栏目里的凉皮肉夹馍？

忆来惟把旧书看，几时携手入长安？

长安、长安，这片土就在这里。可若你无法体会到我的古韵，那么从我改名成“西安”之时，长安就不在了。

我一直记着中华上下几千年的辉煌繁荣，我的生命也代表着中国层层叠叠的记忆，你可愿意来看看我？你可愿意接近我？西忆故人不可见，东风吹梦到长安。你会梦到我吗？

我穿着玄色华服，立于宫殿阁楼之上，俯瞰着我的江山，我的都城，我的眼睛透过这些咸阳古渡、雁塔晨钟、骊山晚照，仿佛能追忆到我年轻时切身经历过得那些惊心动魄和浩浩荡荡，那时的我年少气盛，有居高临下的气势，有日角龙颜的压迫，有高高在上的傲气。可如今，我只是冷眼旁观着，虚虚幻幻，看着一座座高楼林立，街道更新，人声鼎沸，我仍会纵容的看着你们笑，可我知道你们离我远了，不愿意了解我，不愿意歌颂我。

你们仍是我的子民，可我，却不再是你们的长安。

少年听人说长安，在瓦檐之下点起一台红烛，诉说自己豪情侠气，胸中抱负。中年听人说长安，捧起一壶热茶，目光黯淡，愁容满腔。老年听人说长安，内里早成枯骨，魂魄都湿漓漓的积滩一地。

前尘隔海。古屋不再。

我一次次走在街巷之中，又在城墙之上盘桓良久，穿透时光看着千余年间在我身上发生的一切，终是倦了。

历史的辄印依然清晰可辨，我仍伫立在此，极目远眺。

远去的少年，回家吗？我在等你。